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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瑶】阴符散录 44 初遇

    寒室案边,扫洒的弟子将窗棂支了起来,阳光正好。

   蓝曦臣看着坐在对面难得有些沉不住气的金光瑶,不由得莞尔一笑,将刚刚从案上取来的画卷递给了他。

    世家子弟皆知蓝曦臣书画双绝,尤擅丹青,偶尔哪家有幸得他相赠的墨宝,必然是会在各种花宴小聚上吹嘘个三年五载。金光瑶与他相交多年,自是知晓他妙手无双,只是每次提起,金光瑶虽知蓝曦臣书画确实是好,但究竟好在哪里,他却也说不出太多的见解,每到这时,他都有些自赧于是个俗人,只觉得山好看,水也好看,但咂摸咂摸滋味,到头来品评时还是得套用古人的看法,连他自己都觉着说得空泛。

    然而这次,画轴刚刚抖开,还没等金光瑶开始又一轮搜刮记忆里古人的书画评论,他看着画中的场景,一瞬间便有些怔然——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蓝曦臣,当时他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麻布褐衣,听到巷子里有些不一样的动静,便推开了有些陈旧的木门出来查看,结果一推开门,一个略有些狼狈的白衣仙长便撞进了眼里。

    金光瑶看着画上隔门对视的两人,第一次觉得,能从画上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情绪。

    他下意识伸手抚了抚画上蓝曦臣的面容,一时间心里升腾出一股很奇妙的感觉,当时的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这个人誓度白首,纠缠不清,他抬起头,轻声问:“二哥,这幅画,你是什么时候画的?”

    蓝曦臣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股温柔和疏朗的笑意,他道:“是从左稗原回来的那几天。之前我心中有忌,你便从没与我提过,但其实你我都清楚,回到姑苏重建云深不知处之后,那段羁旅逃难的时日一直被我当做毕生之耻,不愿再提。”

    金光瑶垂目没有言语。他自小惯会看人眼色,蓝曦臣又是个端方君子,他的好恶如何,哪有什么看不清的呢?蓝曦臣身为宗主之子,自小天赋卓绝,顺风顺水,可冷不丁突然被人一把烧了家园,父亲病危,子弟受戮,弟弟不得不走到前面去替他扛着家族的名声,温氏的责难,而自己,带着一氏的希望与耻辱奔逃,个中滋味,当真是让人尝过一次便永不想再品。

    更何况,因为担心温氏散布各地的监察寮探到他的动向,蓝曦臣鲜少冒险御剑,几番江湖羁旅,人情冷暖,险些把他自小天之骄子的骨头都给打碎,后来受伤时得金光瑶收留,虽是安顿了些,但看着一个比自己弟弟年岁还小的少年整日里为两个人的生计忙前忙后,自己还只会乱帮倒忙,若说蓝曦臣心里没有挫败,那便是睁着眼睛骗人了。

    蓝曦臣浅浅地叹了口气,又道:“那两日从左稗原回来,我不知为何脑中总是想着你,坐在书房几度悬笔怔愣,现在想来当时忘机想必便已看出我心有所衷,几度提点,却只是我依旧蒙昧。我当时心思不定,本欲泼墨山水,一舒胸臆,但不料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画了这样一幅画,”他见金光瑶一点一点地展开图卷,便帮他拉着其中一端,继续道:“那日你受伤归来后,我坐在你的床前,却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将旧时入画——哪怕与我而言是平生最不想回首的岁月,但因结识了你,那段时光便值得时时回味,便让我想将它入画珍藏。”

    金光瑶就着蓝曦臣的展卷,一点一点将全画看完,突然觉得自己骨子里真是抹不掉的自私,哪怕是现在,想起蓝曦臣当年的逃难,他甚至依然还是觉得庆幸——若非他遭此一难,月亮又怎么可能会照到沼泽里的泥泞呢?

    但是这样的事,一辈子发生一次也就够了。

    往后他会和蓝曦臣一起守着蓝氏,不会让云深不知处再被染指半分。

    于是他道:“二哥,前事如何,都不重要了,我已经在这里了。”

    蓝曦臣点点头:“我只是觉得,能在这里将自己曾经的所思所虑告知于你,是一件何其有幸之事,”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让金光瑶坐等片刻,又起身去书房取了一个画盒,回来后同样将之递给金光瑶道:“我曾经一直想不明白,先祖为何会留下这样一幅画作给后人,现在却是豁然开朗。”

    这个盒子不同于刚刚那个画卷,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就连盒子都是上好的灵木,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然后再一次被画意震撼。

    最初进入眼帘是一个年轻僧人正缓步桥头。

    月色下的白衣僧人澹然如佛,宝象森森,但画卷再展,在石拱桥最高的那根阑干上,一个妙龄女子足尖轻点其上,蓝裳红裙,赤肩赤足,头上飞天髻的银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少女反抱着缠花阮,眉眼间似笑非笑,青色的披挂在风中徐徐吹动,像极了佛家传说中的飞天。

    这画卷不知被蓝氏收藏了多久,但保存的极好,就连少女衣裳的颜色都依然鲜艳而夺目,画师的画技也好,甚至比之蓝曦臣还要略胜一筹,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心魂俱夺。

    金光瑶抬眼做出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蓝曦臣便在他身旁坐下,同样盯着那幅画作,口中做出肯定的答复:“这便是先妣与先祖。”

    金光瑶霎时了然,这个僧人想必便是蓝氏的创立人蓝安,而那位女子便是在史书中声名不显,但某种意义上又大名鼎鼎的蓝夫人。

    蓝曦臣指着画作右上方的小字,对他解释道:“这画是先妣病逝之后,先祖念及二人南桥初遇,有感而作,据说留下这副画作后没有几日,先祖便再度不问世事,削发入山了,”他浅浅叹息了一声,又道:“我担任家主之职,见过这幅画作后,曾一度慨叹这画不应让先父得见,但我现在却觉得或许叔父和忘机之前未曾见过这幅画,亦可算是不幸之事。”

    金光瑶点头,蓝曦臣的想法不难猜。这位蓝安之妻,别的不说,单从穿着打扮来看便知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她足点阑干的动作看着轻巧魅惑,但这样的动作别说是一般人,就是现今这些修仙的人士做来都很难维持得久,更别提她手中还反扣着阮弦,那样的姿态比起一般的少年少女情动相会,看上去倒更像是立场不同的两个人彼此相阻,前一瞬礼貌试探,也许下一瞬便要拔剑相搏。

    ……故而让蓝曦臣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叹息父亲曾见过这幅画,实是在叹息父亲的感情太过激烈,无法善终;他叹息弟弟不曾见过这幅画,也是遗憾于弟弟裹足不前,遗恨终生。

    金光瑶明白,所以他握住了蓝曦臣的手道:“二哥,人都是被事推着走的,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某个选择会不会让自己徒留悔意。”

    蓝曦臣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很是认真:“故而这几日我一直觉得幸运,若当初我未曾将你从金麟台带回云深不知处,有朝一日,我必然会觉得,憾恨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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